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、安陽工作站副站長何毓靈在殷墟工作已經(jīng)超過20年,作為主持今日殷墟發(fā)掘的考古學家,他全程參與了殷墟博物館新館的建設(shè),在接受《中國新聞周刊》專訪時他說:“我們用文物來講故事,透物見人。”
殷墟博物館外景 曲海慶/攝影
看看商朝人的“朋友圈”
中國新聞周刊:去過殷墟的人,都對下沉式的老館印象很深,隨著殷墟考古成果不斷豐富,原館已經(jīng)難以滿足保護、展示需要了是嗎?
何毓靈:老館是2005年建的,2006年開放,到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運營了快20年,它的展示方式、互動性,現(xiàn)在看來都有點落伍了,特別是滿足不了現(xiàn)在年輕人對博物館的需求,場館設(shè)施各方面老化也比較嚴重,當然最大的一個問題,是博物館面積太小,才1500多平方米,我們已經(jīng)沒法利用這么小的一個空間去全面的展示殷墟,特別是整個商文明,所以我們覺得應該要建一個新館,特別是跟現(xiàn)代博物館需求相契合的新館。
老館展示的文物只有1000件出頭,它們當然是殷墟的精品文物,但是最近20年,殷墟又發(fā)掘、出土了很多新文物,同時也解決了很多新問題,對于殷墟的一些認識,也有一些改變。原來的老館已經(jīng)有點落伍了。
偉大的商文明 曲海慶/攝影
中國新聞周刊:新館和老館是互補的關(guān)系,還是前者取代后者?
何毓靈:基本是新館取代了老館,老館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封閉狀態(tài),文物全部挪到新館展出了。至于以后老館怎么用,我們還在考慮,我個人的傾向是,如果可能的話,先把老館改建成一個數(shù)字館。因為老館是個半地下,非常適合搞沉浸式數(shù)字館,或者是搞研學方向,但還沒有最終確定。
中國新聞周刊:和老館比,新館有哪些特點?
何毓靈:新館策展的方式、方法、理念、手段都有全新的變化。老館除了涵蓋整體面貌的大邑商廳,其他廳主要是青銅器廳、玉器廳、甲骨廳;揪褪前床馁|(zhì)簡單的說明了一下,雖然都是殷墟的文物,但是跟考古類博物館有點不太契合。
考古遺址類博物館更多的是作為遺址的一部分,特別殷墟博物館應該是殷墟考古遺址公園的一部分,它的功能和我們已經(jīng)有的殷墟宮殿區(qū)、殷墟王陵區(qū)和現(xiàn)在正在建的考古文旅小鎮(zhèn)形成很好的互補和互動,讓我們能夠一邊考古、發(fā)掘研究,一邊充分地展示并且活化利用,形成一個非常完整的展示鏈和信息鏈,這是我們的初衷。
在新館的設(shè)計上,就可以看出我們用了很多心思,新館造型是一個青銅鼎,上面的紋飾都取材于殷商文化,甚至門把手、內(nèi)飾圖案、迎賓文字,都充分發(fā)揮殷商文化元素。當然最主要的是我們的展出方式。
展覽主題集中于三個主展廳和四個專題展覽。一樓的“探索商文明”,我們想告訴大家殷商文化為什么那么重要,特別在考古學上為什么那么重要,通過幾代考古學人的故事,展示了近百年的商文明的探索歷程。在車馬坑專題展廳,我們首次展出了23輛車,除了馬車之外,還有人拉的車和單獨的車,是最大規(guī)模的一次殷墟馬車展出。
主體展示在二樓——“偉大的商文明”,在原來的老館的基礎(chǔ)上我們進行了全面系統(tǒng)的梳理,按照殷墟作為都邑的面貌進行展出,例如王族生活;王陵面貌;貴族族邑生活景象;他們的祭祀占卜、禮儀秩序;農(nóng)業(yè)、畜牧業(yè)和手工業(yè)生產(chǎn);商人的戰(zhàn)爭;文字……觀眾可以系統(tǒng)全方位地了解商文明的樣貌。
三樓最值得一提的是兩個專題展——“子何人哉——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特展”和長從何來——殷墟花園莊東地亞長墓專題展”,它們一個來自單獨的甲骨坑一個來自單獨的墓葬,主人分別是王子和貴族。這兩個展,我們希望能夠利用文物來鮮活地講故事,例如“子”,他跟誰有交往,他去干嘛了,他去打獵,他去學習射箭,他學習跳舞,他去上學……我們想講述一個人在當時社會中的生活場景、身份地位甚至他們的朋友圈,透物見人,所以展出形式也發(fā)生了很大的變化。例如音頻交互裝置呈現(xiàn)了亞長墓出土3件銅鐃的測音成果,讓3000年前的聲音繞梁于今。
《子何人哉》-曲海慶攝影
考古學家一般不談鎮(zhèn)館之寶這個概念
中國新聞周刊:從您個人角度講,有沒有哪一件文物是您心中的鎮(zhèn)館之寶?或者是您個人最喜歡的?
何毓靈:我們考古學家一般不談鎮(zhèn)館之寶這個概念,新館的展出是成套成組展示,通過成套成組展示來說明問題,比如墓葬等級,比如青銅器鑄造,我們從最開始的熔銅錠、鉛錠,包括爐子,再到成品,我們把所有環(huán)節(jié)都展示出來,所以每一件文物在某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起到了非常關(guān)鍵的作用,我們也希望大眾能夠從這個角度去理解我們文物為什么要這樣展示。
當然,從我個人的情感來說,亞長墓是我剛參加工作就參與發(fā)掘的,我覺得“亞長牛尊”和“亞長銅觥”這兩件文物都值得大家好好去看一看,它們都具有很高的藝術(shù)價值,也代表了商代工匠極高的工藝技術(shù)。當然還有鄭州商城的杜嶺方鼎、山東蘇埠屯的亞醜青銅鉞、湖南寧鄉(xiāng)的四羊方尊等等,也都非常漂亮。
中國新聞周刊:我對殷墟博物館中一件青銅手的印象特別深,這件文物的用處是什么?
何毓靈:銅手也是亞長墓里面的,對于用途,我們現(xiàn)在沒有定論,有人說它是假肢,也有人說可能是權(quán)杖(的一部分),但是因為它是目前唯一的一件,所以我們還很難確定。如果從唯一性的角度來說,我們在二樓還有展出一件唯一的東西,就是我們目前在考古挖掘中看到的唯一一件攻打城門時的破門器,個體很大,保存很完好,以前沒太受到關(guān)注,這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一件銅器,也推薦給觀眾。
銅手形器
中國新聞周刊:目前新館里有一個“精細考古實驗室”還沒有開放,它主要展示什么?
何毓靈:“精細考古實驗室”不光是展示。實驗室考古是我們考古所文保中心從零幾年開始做的,取得了很多重要成果,特別是因為田野考古發(fā)掘滿足不了恒溫恒濕這一條件,且信息提取非常有限,像紡織品就很難提取,所以這些年,發(fā)掘到重要文物,我們在現(xiàn)場就打包回來,放在工作站或者是庫房里。
未來一年或兩年,我們會把重要文物,放在這個“精細考古實驗室”進行室內(nèi)清理,這個過程也是一個展示項目,觀眾通過外面的玻璃幕墻可以看到里面的工作場景,有可能的話,我們還計劃不定期通過預約制的方式,把觀眾請到室內(nèi)去,看一看到底文物到底是怎么清理出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