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倫是最被低估的科學(xué)家,在他生前如此,身后亦如此。
蔡倫生前,官高位顯,受封龍亭侯,“邑三百戶”,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是一個成功的宦官,與他在科學(xué)技術(shù)方面的成就無關(guān)。他一生的榮辱沉浮,乃至最終飲鴆自盡,都跟他偉大的發(fā)明完全無關(guān)。
偉大的發(fā)明,沒有給蔡倫增加一點榮耀。這足以說明,東漢時期的價值取向存在嚴重的問題。
牛頓死的時候,給他抬棺的有三位公爵、兩位伯爵和一位大法官;海關(guān)官員亞當·斯密參加宴會,所有的貴族、富商都為他起立,斯密說:“先生們,請坐。”首相來到他身邊:“博士,您不坐,我們是不會坐的。哪有學(xué)生不為老師讓座的道理?”這是英國人對智慧和創(chuàng)造力表達的尊敬,遠遠超過紙的發(fā)明者在東漢受到的尊敬。
拿1800多年前的東漢與工業(yè)革命前夕的英國相比,或許不公允;造紙術(shù)對人類文明的巨大貢獻,大概也超出了東漢人的想象。但即便時至今日,我們對蔡倫表達的尊敬仍是不夠的。蔡倫十多歲來京師,在這里生活了46年,他一生的成就,都是在這里完成的。我們游走洛陽——現(xiàn)在的和過去的洛陽,都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任何可以憑吊蔡倫的地方;蛟S洛陽歷代名人太多,家底太厚,顧不上蔡倫?
人們熱衷談?wù)摎v史上那些英雄、權(quán)貴,比如曹操,但若以對人類文明的貢獻而論,蔡倫遠遠超越曹操。這個人曾助中華民族卸去簡牘的重負,用紙張書寫出多姿多彩的文明華章。對文明做出如此貢獻的人物,一個民族,一個國家應(yīng)該有足夠的尊重。
“尚方”之中展奇才
孟津縣宋莊鎮(zhèn)三十里鋪村外,剛掰下來的玉米堆了一地,三位農(nóng)民正坐著剝玉米皮。他們身后,一塊石牌上寫著“漢安帝陵”字樣,再往后望,一座規(guī)模宏大的陵墓安閑悠然。
“定了沒?”60多歲的村民老王問道。他顯然把我們當成什么別的人了。等表明身份后,老王說最近有人來這勘察,要看看這大墓是不是劉秀墳。我們很奇怪:“劉秀墳不是在北邊白鶴鎮(zhèn)鐵謝村嗎?”“那個?那個是假的。弄得跟曹操墓一樣,分不清真假了。”看著老王認真的樣子,我們只有哈哈一笑:“這要是劉秀墳,你也可以支鍋賣羊肉湯了。”
雖然都是皇帝,人脈可差別大了。劉秀墳去的人多,鐵謝村的羊肉湯遠近聞名,生意很火;而安帝陵則十分冷落,罕有人來,看來村民都耐不住寂寞了。這位漢安帝并沒有多少值得書寫的地方,我們來此,是因為他與蔡倫有關(guān)。蔡倫與他家三代恩怨糾纏,他親政后,令蔡倫“自致廷尉”,就是找廷尉自首,“倫恥受辱,乃沐浴整衣冠,飲藥而死”!逗鬂h書》里的這些細節(jié),讓人感受到蔡倫強烈的自尊、自愛。
蔡倫是位宦官,他的一生,他的成就,都跟這個身份渾然一體,無法分開。蔡倫是桂陽(今湖南耒陽)人,明帝末年被選入皇宮,四五年后,他成為小黃門,又過了七八年,他陡然升為中常侍,這是兩千石的高級宦官,相當于朝廷九卿,而此時蔡倫不過二十七八歲。他的這次升遷,與一次宮廷陰謀有關(guān)。
章帝的竇皇后沒有兒子,宋貴人的兒子劉慶被立為皇太子。竇皇后天生麗質(zhì),聰慧異常,悍妒也異常,她設(shè)法誣陷宋貴人,讓章帝廢掉劉慶,改立她的養(yǎng)子劉肇(章帝與梁貴人之子)為太子。不久,失意的宋貴人飲藥自殺。
在這次宮廷巨變中,受竇皇后指使,蔡倫參與了誣陷宋貴人的事件。章帝病故后,劉肇即位,是為漢和帝,當時年僅十歲,由竇太后臨朝聽政,蔡倫受到重用,成為中常侍,參與國家機密大事。這個讓蔡倫發(fā)達的事件,30多年后成為他的死因:廢太子劉慶的兒子當了皇帝,就是漢安帝,安息在孟津三十里鋪那位,他親政后,清算舊賬,蔡倫因此被迫自盡。不過這是后話,有這30多年時間,蔡倫成就了不少正事。
《后漢書》記載,蔡倫身居要職后,頗具東漢士風(fēng),他有才學(xué),溫厚謹慎,工作盡心,敢于直言進諫,“數(shù)犯嚴顏,匡弼得失”。他似乎不是一個喜歡官場迎來送往的人,“每至休沐,輒閉門絕賓,暴體田野”。有人把“暴體田野”理解為在原野中裸體,這顯然有問題,那還不是魏晉時代,蔡倫也不變態(tài)。“暴體田野”應(yīng)該是喜歡到大自然中去,到農(nóng)村去,參與生產(chǎn)勞動。
過了幾年,蔡倫兼任尚方令,掌管尚方,這是一個主管皇宮制造業(yè)的機構(gòu),“尚方寶劍”就是尚方制作的寶劍,后來成為最高權(quán)力的象征。因史書記載闕如,如今已無從考證這個任命是怎么發(fā)生的,但這無疑是中國歷史上最正確的任命之一。當時的皇宮作坊,集中了天下的能工巧匠,代表那個時代制造業(yè)最高水準,為蔡倫提供了一個極好的平臺,他的個性、愛好以及他在工程技術(shù)方面的過人天資,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得到井噴式的展現(xià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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