壩美村民趕著牛群與最后一抹夕陽一起歸家。
從古到今,壩美村幾乎僅以一個石灰?guī)r水溶洞與外面的世界保持聯(lián)系。只要有鹽巴吃,壩美人可以拒絕一切與外界的交往。他們盡可以自得其樂,并能解決好自己的一切事情……
小船由年輕的艄公用竹竿撐著,掠過叢林的蔭翳,劃入山壁上的一道A形洞隙,很快就淹沒在洞里的漆黑中,只有以弱弱的電筒光照明,才不至撞上洞壁或水里的礁石。大家屏息靜氣,只聞船體劃過水面的沙沙聲和石洞嘀嘀嗒嗒的滴水聲。我們就像陶淵明筆下的漁人,正經(jīng)歷深邃而神秘的喀斯特水溶洞,前往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、被人們稱為當今桃花源的村子壩美。
奇特的是,船行一段,高高的洞穹上有一個“天洞”,透進刺眼的天光。一共要經(jīng)過3個天窗,它們各不相同,有一個窗口還懸著一棵枝葉婆娑的綠樹。洞中時而高闊如大廳,時而狹窄得只容一艘小船通過。洞中當然少不了奇巖怪石,蝙蝠和燕子的糞便積得厚厚的。大約20分鐘后,有光從水面上映來,洞口到了。
棄船上岸出洞,眼前的亮麗使人瞇上眼睛。那是一個秀美而狹長的小壩子(盆地),方圓約兩三平方公里,陽光和煦,鶯歌燕舞,四面皆為宛如屏障的群山環(huán)抱,壁立的青山仿佛一幅幅氣勢宏大的國畫屏風。一條籬笆小道曲曲彎彎將我們引向一座古樸的村落,它散布在面向西南的山坡上,為一株株巨大的榕樹所覆蓋,及目所見,只是零零星星幾幢房屋,還有滿山粉粉的油茶花。充耳所聞,不過幾聲雞鳴狗吠,還有聲聲鳥兒的婉轉(zhuǎn)。我知道,這就是壩美了。
晚上我們留宿在民選的村民小組副組長黎學鄭家,36歲的黎學鄭精瘦而結(jié)實,他不僅要照顧我們,還要在勞作之余處理村里的公務(wù)。當然,他的辦公室就在自家的火塘邊。他和他溫柔漂亮的妻子每天不是殺雞、燉鴨,就是殺鴨、煮雞,而魚更是頓頓猶,把我們打理得比在自己家中還舒坦。
天一早,雞啼了,緊接著是豬的哼哼。很快,鴨子嘎嘎的叫聲蓋住了一切。村里沒有人的聲息,卻有各種家禽動物的聲音不絕于耳。間或清脆而鳴的,是晨出的牛的脖子上的鈴當聲。
早晨的壩美大霧彌漫,村寨和田野幾乎被濃濃的、濕濕的、有些嗆嗓子的霧氣籠罩,山隱了,水也隱了,只顯出幾團朦朧的樹影,樹影中滲出來的幾聲輕盈圓潤的鳥鳴,嘰咯、嘰咯、啾啾、啾啾……霧愈發(fā)濃重了。
只有劃船經(jīng)過深邃而神秘的洞穴,才能到達壩美。
秋冬的太陽要到上午10點才能透過來,暖暖的,像金色的絲線一樣柔軟。村里地頭飛舞著的都是紅蜻蜓。阿科河從村子南邊猴攀巖下的湯那洞中流進,從村子北頭的落水洞里流出,婉轉(zhuǎn)貫穿整個小壩子。沿河上下,分布著大大小小數(shù)十架水車,有的猶如母子相依,有的像夫妻相伴,有的完全就是全家福,聚在一起同心協(xié)力,悠悠勞作。它們吱吱呀呀,或快或慢地旋轉(zhuǎn)著,成為壩美的一道獨特風景。幾座簡易獨木橋顫顫悠悠地橫在河水上。一股清泉在村子下面汩汩冒出,匯入河中。
過去那就是全村人的飲用水源,現(xiàn)在他們在政府的幫助下安裝了自來水。河中白鵝戲水,群鴨覓食。河邊少不了洗菜浣衣,或干脆赤了腳在水里踩洗芭蕉芋的村姑。她們會順路從地里砍來幾截甘蔗,帶回家給讒嘴的孩子。
黃昏,下地干活的人們和放牛的老者扛著拾來的柴禾,緩緩地回家。于是炊煙四起,每家飯菜的香味隨意在村里亂竄。晚上,四下都是蛙叫和各種蟲鳴,月亮高高升起,照得一個壩子明晃晃的,走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,都能投下自己清晰的身影。村里至今沒有電,天黑后,女人們帶著針線活兒串門子拉家常,男人們就聚在一塊空地上抽煙聊天,看月亮或星星。待到差不多的時辰,就各自回家睡覺。
那是一個似乎遠離現(xiàn)代文明的遺世獨立的世界,它按部就班、秩序井然、分工明晰、地位關(guān)系穩(wěn)定。那是一個從容不迫的世界,現(xiàn)代文明的大多數(shù)成果,如飛機、汽車、電等還沒有影響到人們生活的節(jié)奏,歲月和年齡依然有著與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尺度,人們生活得悠閑安逸,他們用不著急匆匆地趕路,如果有誰真的有了匆忙和慌張的舉止,那肯定是發(fā)了大洪水或是某人被蛇咬了。那是一個風平浪靜的世界,人們只會為了某家的女人生了雙胞胎、某家的房子出了白蟻,或是閃電擊中了某棵大樹而激動、不安、議論紛紛。絕大多數(shù)人平和、順當而清白地在這里度過自己的一生。
在從前,由于壩美壩子四周皆為喀斯特陡峭山巒,有王子山、墨斗山、將軍巖、猴爬巖等,動輒高出壩子數(shù)百米,將壩美嚴嚴實實地圍住,其中猴爬巖就陡然壁立一兩百米,因只有猴子才能攀援而得名。而壩美又地處亞熱帶,茂密兇險的雨林覆蓋了幾乎所有地方,其間有的是毒蛇猛獸,更使人寸步難行。
過去曾有土匪風聞壩美的富庶,幾次前來進攻,都不戰(zhàn)而退。原來他們都不敢從黑黝黝的水洞進來,試著翻山越嶺闖入,哪曉得僅一兩個獵人才能鉆得著的山口,都被壩美人布上了會叮人極疼痛的“牙汗”樹枝,土匪碰上,無不慘痛,心想壩美的樹木都如此厲害,那人豈不更了得?于是只好倉皇逃走。再說壩美四周山上還有無數(shù)山洞,只要帶點干糧躲進去,誰有本事找到?那些山洞有的深不可測,還不時出些怪事,或在天氣變化時發(fā)出奇怪而恐怖的聲音。那已經(jīng)成為壩美人的傳說之源。
在距今還不算遙遠的1950年,壩美村僅有30來戶人家,村四周全是莽莽叢林和荊棘,有許多眼鏡蛇和其他毒蛇,還不時有豹子到村里叼豬。每年二三月一開春,就有猴子從山上下來,一群一群的,摘壩美人家的莊稼。對此,壩美人都是一笑了之,因為從來沒有誰懷疑,人與大自然本來就是合一的。
壩美·天真·小童
壩子里的水田只一季水稻就能產(chǎn)出足夠的口糧,一些人家仍自己種棉花,自己紡線織布做衣服;自己釀造清醇的米酒;每家用石磨磨黃豆,現(xiàn)做豆腐現(xiàn)吃,味道像山泉水一樣鮮美;也自己種油菜和油茶,自己用手工螺旋桿加壓榨油,茶油清亮滑潤、口感挺好,足夠一年的家用;還用石臼木椎舂芭蕉芋,煮了豬最愛吃的豬食;家家養(yǎng)豬、雞、鴨、牛,除牛是用于犁田耕地外,其他養(yǎng)了都只是供自家食用;晚上就著月色或星光在河里打魚,或撒網(wǎng),或下魚簍子,或架設(shè)“魚床”,或攔壩竭澤,打到的魚足夠吃上幾天。
近幾年,為了發(fā)展經(jīng)濟,村民們大量種植甘蔗,小船實在無法將沉重的甘蔗運出去出售,他們才在村后的山上修了一條僅能供拖拉機行駛的季節(jié)性簡易公路。但村民們外出趕街貿(mào)易、探親訪友,仍由水洞劃船進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