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久以前,臨近午夜的時候,一個來自云南香格里拉的電話讓我?guī)捉罎ⅰk娫捘沁叄蟾缯f:我要去四川,你不是一直想走那條線嗎?來吧,帶你去。我聽得驚心動魄,之后無比頹喪的說:要上班,不能請假……說完立刻想咬舌自盡。
——愛而不見,怎是一個簡單的“痛”字可以形容!
我心里恨恨的想:這樣令人發(fā)指的腐爛生活,和我有關(guān)嗎?!
離開吧,離開吧……我清晰地聽到心底的那個聲音。
很多天之后,剛一上班,網(wǎng)友就發(fā)過來一張日照金山的照片給我?吹梦野僮闲——比我早二天,就能看到那么燦爛的瞬間。我轉(zhuǎn)手發(fā)給你,順口說了一句:咱們就晚了兩天而已。按下回車鍵的瞬間,我突然愣住了。
其實,去梅里時,只有我一個人!原來竟然是這樣……原來在我的內(nèi)心深處,每一次去那里,你,都是和我在一起的。
成都的氣溫不算高,但濕度很大,一出機場大廳,迎面一團濕氣撲過來,立刻覺得皮膚發(fā)粘。天空陰霾。
二個小時的飛機坐得我的胃里有點翻騰,頭也覺得昏昏沉沉的,在停車場里,遠遠的我看見和大哥從那邊走過來,一件淡綠色的T-shirt,米白色的褲子,依舊黝黑的膚色,我迎著跑過去,臉上不由已經(jīng)笑得跟花兒似的。
出乎我意料,跑到大哥面前時,他給了我一個大大地擁抱。
你胖啦!我大聲說。
你可瘦了。大哥笑容依舊寬厚。
真的呀?!騙我吧?我在第一秒鐘重新找到了胡攪蠻纏的感覺。
看見大哥,我覺得旅程的前方瞬間變得晴朗了。
剛出機場,你打電話過來——到了嗎?我一夜沒睡,此時正曬太陽呢。
一夜沒睡?那早晨都不知道來送我?
畫了一夜的圖。
聽到這句話,我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,覺得心里微微的發(fā)疼。
車開過雅安,天晴了。
想起那首歌:Wish You Were Here.
希望明天,是個干凈而晴朗的早晨,讓我能看到貢嘎。
南苑機場候機樓。
一整夜睡得都很驚醒,此時我依舊困得眼睛發(fā)澀,但心里早就被即將到來的旅程和與之俱來的各種不可預(yù)知的期待填得滿滿的,這時,聽見手機的鈴聲——上路了嗎?一路順風(fēng)。
放心吧,我會幫你看到所有的雪山的。
很多天以前……
我沒有什么明確的目的,只是想走得更遠一些。
不對,越遠越好?
當然也不是。
所以呀,你是想去那令你心靈自由的地方。
說實話,有點害怕。
為什么?
想到要去那里,就害怕,沒有勇氣。
梅里?
嗯。
他會給你勇氣的。就當是回家吧……
在看得見你的地方,
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;
在看不見你的地方,
我的心和你在一起。
——倉央嘉措
給我打個電話吧?
風(fēng)很冷。
天空晴朗,逐漸涌上來的夜色將周圍的一切染成了暗淡的紫色。我知道,明天將會是一個美好的晴天。
疼痛。
我沖大哥嚷:你早晨還跟我承諾,能進去的概率有百分之百嗎?
和大哥看著我,像個孩子一樣無辜的眼神。
對不起,其實我不想發(fā)火。
我想哭。
雪狼子走過來,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:姑娘,這么傷心啊?
你知道嗎?我,想去那里已經(jīng)想了五年了。
他沉默了幾秒鐘——
……可雪山永遠都會在那里的。
雪狼子說,亞丁景區(qū)封了,他們的客人連從前的五分之一都不到了。
亞丁人社區(qū)的院子里,幾個南方過來的女孩,拿著雪狼子新寫的書要跟他合影,雪狼子笑著站在一個女孩的身邊,旁邊的人起哄:摟著點肩膀嘛!雪狼子調(diào)侃道:又要我犧牲色相啊!
旅行的快樂,應(yīng)該不僅僅只是能夠看到風(fēng)景吧?
電話在二個小時之后終于響了。
知道為什么嗎?
電話那邊,你猶疑著:不知道。
我進不了亞丁了。心里難過。
這也沒什么呀?就為這事不高興呀?
聽到這句話,我突然哭了。
我終于知道,我其實是為什么難過了。
不是我等待了五年,走到亞丁的門口卻只能掉頭離開;
而是我突然清晰地看到,無論何時,無論我有怎樣的期待,你,都永遠不想留在我的身邊。
黃昏,路邊,一個高臺上的小飯館門口。
我坐在一張低矮的竹椅上,腳前擺滿了小盆栽的格桑花。我伸長了雙腿,手里捧著一杯滾燙的茶水——還是去年同樣的位置,同樣的金沙江水湍急的流過,同樣的214國道在我的腳下熙熙攘攘,同樣的奔子欄游人云集行色匆匆。江對岸四川得榮的山峰上仍在閃耀的最后一縷陽光,天空如洗,云彩在夕陽中有種柔軟的奶黃色的光芒。
趕了一天的路,從稻城匆匆的經(jīng)過鄉(xiāng)城,走到金沙江邊的時候,看到江對面的奔子欄。
我下車,徒步走過那座大橋。
走到江的對岸,看見路牌上寫著:德欽118km。
忽然覺得心里頓時倏的放松了下來。
真好!終于回家了。
手機在響。
看見電話號碼,我暗自長長的舒了口氣。
在哪兒?
我,正坐在奔子欄的街邊喝茶。
你笑了。
所以,你說,多好!去不了亞丁有什么呀?
是呀,此時覺得,真的沒什么。
天氣怎么樣?
好得不得了。
那……
……我晚上會去看星星的。
我知道,你想要說的是什么。
我回來了,梅里。
我好想你!
那個女孩挑了個陽傘下面的座位坐下——好曬啊,你要不要換個座位?她黑黑的頭發(fā)編了兩根麻花辮,穿了件黑色的帽衫,坐在陰影里瞇著眼睛好看的笑著。
不用啊,好不容易又曬到梅里的陽光了。
你去年就來過?她驚奇地睜大了眼睛,那為什么還要來?
因為喜歡這里。
我坐在二樓的天臺上,梅里往事漂亮的女老板正帶著一幅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。
我的眼前,迎面是那十三座安靜而潔白的雪峰。
晴空萬里,陽光溫暖而幸福。
雪山上的云被鑲上了金邊。
我回來了,卡瓦格博。
隔了很久才看到你的短信:這下你該高興了吧?
我不是高興,看見你的感覺,就叫做幸福。
陽光正停留在梅里雪山的上方,我的拖著身后長長的影子走在飛來寺的街上,挨家挨戶的看過去。——去年你帶我和酥油茶吃饅頭的那家小鋪呢?我問和大哥。
早不做了。
是啊,這還是我曾經(jīng)來過的那條寂寥的小街么?街邊的那家昏暗的小雜貨鋪里,那個完全不會漢語的藏族奶奶在爐火邊慢慢熬著酥油茶,那只胖胖的花貍貓蜷在爐子后面打盹,時而慵懶的抬起眼瞟我們一下,煨桑塔的青煙帶著陣陣松枝的香氣飄進屋里。
214國道旁,沿著那排白塔挖了一條深深的溝,工人扛著管線正在埋,梅里往事的姑娘說,在那里,白塔旁邊的山坡上,馬上要蓋起一座五星級的酒店了。
很多事,不是僅僅有美好的愿望就可以改變的。
我們,再也不能回頭了。
內(nèi)心深處隱隱作痛。
我迎面看見那輛中巴從冰川大門口顫顫巍巍的開過來,跳到路中間伸手攔住——到飛來寺,多少錢?
司機是個愁眉苦臉的瘦瘦的男人,他明顯的猶豫了一下:十五。
好吧。
我沒多說什么,雖然一個小時前在明永村的那家小飯館門口,和大哥剛剛當著我的面問過他價錢,用當?shù)卦?mdash;—十塊——我聽懂了。
車看起來估計是客貨兼運的,椅子上到處是白灰。七八個乘客都是面色紅潤的當?shù)嘏,大家擠著坐在前面的兩排座位上?匆娢,好奇的打量著。
我一屁股坐在最后一排滿是塵土的椅子上,車順山勢開到瀾滄江峽谷岸邊的時候有段土路,顛得我?guī)缀跤X得如果不咬緊牙就會把舌頭硌掉了——腳下江水湍急。這段路,就是馬驊老師出事故的路段,想起來,仍然會覺得心悸。
陽光瀲滟。
和大哥發(fā)來短信:在哪兒?我去接你。
我猶豫了一下:我自己回飛來寺了。
我想回到能看到你的地方。
看著你,我就覺得心里踏實,所有的不安都在瞬間消失掉了。
我用抓絨衣包著頭,只留著一條縫,以便在抬頭時能從縫隙里看到雪山。
陽光肆虐,像無數(shù)射下來的金針一樣釘在我裸露在陽光下的皮膚上,那種溫暖的感覺,灼熱而尖利。
我把雙腿撂在另一張椅子上,在季候鳥空空蕩蕩的陽臺上曬太陽,梅里像一排巨大的屏風(fēng)佇立在我的面前,寧靜,安詳,云像飛鳥一樣迅速的在每一座山尖上掠過。
雪山上的陰影是暗藍色的。
卡瓦格博在陽光下輪廓分明,清晰得就像夢一樣不可置信。
我給蔚藍色的太子峰拍了張照片,發(fā)給你的時候只寫了一個字:想。
很快收到回復(fù),也只有一個字:死?
我忍不住笑了。
“你。”
……
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。
我以為我睡著了,陽光在我身上一寸寸的變換著角度,但我隨時能聽見身邊的聲音,有個男人走上陽臺,大聲討論著相機的曝光時間問題;酒瓶碰撞到桌子;相機按動了快門;車輪在地上摩擦出膠著的沙沙聲;風(fēng)吹過來,又悄然離去。
而我,再也沒有收到你的回復(fù)。
茨中的葡萄園,有一百多年了吧?
我一手拎著瓶剛剛從教堂后面的一戶藏民家里買的葡萄酒,一手拿著倒出來的半杯喝著。
沿著瀾滄江谷底走了一個上午,海拔整整掉了1000多米,感覺莫名其妙的燥熱,錯愕間發(fā)現(xiàn)天空的云已經(jīng)離我很遠,空氣變得潮濕含混,陽光也悶熱起來,自己竟然還捂著從梅里出來時的抓絨和沖鋒衣。
茨中應(yīng)該不能算是三江腹地最美的教堂——丙中洛、鹽井,甚至維西的河谷,都有看上去更美的白色尖頂——但是,因為那座世界上最美的雪山,因為葡萄酒,也許還因為“消失的地平線”,讓這里變得如此與眾不同。
酒很甜。
空氣微酣。
車繼續(xù)沿著江水向南開去,許巍仍然在唱去年的那首歌——在悠長的歲月里,你讓我感受這世界的疼痛和悲傷……
覺得無力自拔。我離你越來越遠了。什么時候,才能再回到你的身邊呢?